游暐之
在近期舉辦的“新時代舞臺藝術優秀劇目展演”上,共有6部原創歌劇亮相,分別為《天使日記》《紅船》《沂蒙山》《先行者》《僑批》《鸞峰橋》,這些作品有一個共同點,均先后入選“中國民族歌劇傳承發展工程”。其中《天使日記》《紅船》獲第十六屆“五一個工程”獎,《沂蒙山》獲第十五屆“五個一工程”獎、第十七屆文華大獎。大獎不僅是對這些作品藝術品質和社會效益的充分肯定,更表明“中國民族歌劇傳承發展工程”開展得卓有成效。早在2017年,原文化部就推出了“中國民族歌劇傳承發展工程”,五年多來,全國范圍內共申報創作項目250余部,入選工程24部,完成落地演出22部。
追根溯源·雙重基因
中國民族歌劇傳承發展工程緣起于2016年由原文化部組織的民族歌劇《白毛女》的復排和巡演,巡演所到的15個城市,觀眾反響非常熱烈,一票難求。一部70多年前的歌劇,何以在今天依然被“見多識廣”的當代人熱追?簡單回顧一下《白毛女》的誕生歷史,就不難從中找到答案。
1945年6月10日,由延安魯藝集體創作的新歌劇《白毛女》在延安中央黨校禮堂首演。這場演出意義非凡,作為中國共產黨第七次代表大會的獻禮劇目,《白毛女》聚焦當時苦難中受壓迫的中國農民,從“喜兒”“楊白勞”等普通農民個性化的人生經歷,提煉和升華出“舊社會把人變成鬼,新社會把鬼變成人”的深刻思想主題。郭沫若評價:“中國的封建悲劇串演了2000多年,隨著這《白毛女》的演出,的確也快臨到他們最后的閉幕,‘鬼’變成人了,這是人民解放勝利的凱歌。”當時恰逢抗日戰爭即將取得全面勝利,廣大人民群眾反封建反壓迫的情緒日益高漲,新歌劇《白毛女》不僅契合了最廣大人民群眾的精神文化需求,更把握住了時代發展的脈搏。
所謂“新歌劇”就是我們今天說的“民族歌劇”。作為中國民族歌劇里程碑式的作品,《白毛女》一誕生便自然具備了“人民性”與“時代性”的雙重基因。這種基因也成為中國民族歌劇在此后幾十年發展歷程中的必然繼承。
《白毛女》誕生七年后,1952年12月18日,民族歌劇《小二黑結婚》在北京小經廠實驗劇場首次公演,這部為宣傳中國第一部婚姻法頒布而創作的歌劇,體現的是“打破幾千年來束縛中國人的封建桎梏,自己的婚姻自己做主”的思想,同樣關注的是人民“解放”的主題,是當時中國最廣大勞動人民群眾的迫切訴求,是在思想和藝術上對《白毛女》的繼承與發展。2017年,中國歌劇舞劇院復排《小二黑結婚》,此后多次巡演。2021年第四屆中國歌劇節上,《小二黑結婚》作為中國民族經典歌劇代表劇目之一,在山東青島上演。演出結束,劇場內掌聲熱烈,和《白毛女》一樣,經典民族歌劇的藝術魅力再一次得到有力證明。
今天,我們習慣將《白毛女》《小二黑結婚》并稱為“一白一黑”,不僅因為二者在藝術上有繼承發展的關系,更因為它們都是具有人民性和時代性的經典之作,這樣的作品是不會被時間的長河淹沒的。
中國歌劇若從1921年的《麻雀與小孩》算起,已經走過百余年的歷程。1945年至1965年,是中國民族歌劇發展最輝煌繁榮、成效卓著的時期。除了“一白一黑”,今天人們耳熟能詳的經典民族歌劇,如《劉胡蘭》《洪湖赤衛隊》《紅珊瑚》《紅霞》《江姐》等都是那時候誕生的。
“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強調:“文藝是時代前進的號角,最能代表一個時代的風貌,最能引領一個時代的風氣。”在歌劇《白毛女》重新回歸大眾視野的同時,什么是“人民性”“時代性”的歌劇創作,迅速成為廣大歌劇工作者認真關注、深入思考、努力實踐的重要課題。中國民族歌劇傳承發展工程的確立和開展,是將這一課題正式納入中國歌劇事業發展的規劃版圖中,是對新時代文藝思想的強有力呼應。
確立方向·百花齊放
中國民族歌劇傳承發展工程對于新時代中國歌劇事業發展的推動作用毋庸置疑。五年多來,全國各地歌劇創作演出的熱情居高不下,尤其是民族歌劇的創作數量與本世紀初和上世紀末相比,翻了幾番。這不僅得益于“工程”的引領,也說明廣大歌劇從業者在創作實踐中,對于民族歌劇的認識正在逐步深入。那么,為什么要開展中國民族歌劇傳承發展工程,這是故步自封還是探索創新,要明晰這個問題,就需要深入解析中國民族歌劇傳承發展工程的內涵。
首先是“中國”和“工程”。“中國”作為最核心的字眼,一目了然;“工程”是一個宏大的概念,將中國民族歌劇作為“工程”開展,不僅體現出文化和旅游部對中國民族歌劇事業的重視,更表明通過這項工程,將在現實橫向與歷史縱向的全方位,逐步構建起中國民族歌劇的專業體系和文化氛圍。
其次,民族歌劇重點強調歌劇的民族性,看起來似乎是縮小了中國歌劇的外延,實際上“民族”是對“中國”概念的進一步引申,可以說,民族歌劇是中國歌劇人在幾十年的創作實踐中,樹立起來的中國歌劇發展的基本方向,它從概念上明確了“歌劇為誰服務”“為誰演、演什么”的問題;從藝術語言上,則找到了與國人最容易溝通的普遍審美途徑,強調民族歌劇就是強調民族歌劇的人民性基因。
第三是傳承發展。中國民族歌劇從誕生至今,有著比較清晰的發展脈絡,今天的民族歌劇在藝術觀念、藝術方法、藝術呈現上,都有對于前人的繼承,而有效的繼承,才能確保高質量的發展。在繼承的同時,進行符合時代要求的創作,這就是中國民族歌劇時代性的體現。
那么到底什么才是中國民族歌劇?民族歌劇是否就是在“編、曲、導、演”等方面所形成的標準化模板的創作?實踐證明并非如此。《白毛女》《小二黑結婚》的主要作曲馬可,曾在與瞿維聯合的撰文中指出:“談到歌劇,只有瓦格納、普契尼等偉大作曲家及其作品,而要創造我們民族的新歌劇,則非要奉這些作品為經典不可,這是全盤西化的道路,是為我們所不取的。道理很簡單,今天中華民族有自己豐富的生活內容,這些內容用前一代西洋人的音樂語言來表現,是完全不能勝任的。我們要創造一種能夠真正代表中華民族的新歌劇。”在《小二黑結婚》首演時的節目單上,“幕前的話”中有如下表述:“我們對于中國新歌劇的創造得到這樣的認識,即它必須以現實主義的方法去反映生活,同時也必須繼承民族歌劇(注:指中國傳統戲曲)優良傳統,在這個基礎上發展并創造為群眾所喜聞樂見的新歌劇……”由此可見,無論是《白毛女》還是《小二黑結婚》,其創作初衷都是要找到具有中華民族時代性的音樂語言,并且這種音樂語言不是單一刻板的標準,而必須是豐富多彩的。
事實上,認真分析和研究馬可等前輩藝術家的創作后,我們發現,從《白毛女》開始,幾乎每一部我們今天非常熟悉的經典民族歌劇,都沒有束縛在一個統一的標準中,而是各具形態、各具其美、百花齊放。但有一點是一致的,那就是在各自創作中,均多角度全方位借鑒吸收了我國各地民間音樂、傳統戲曲的元素,學習運用西方歌劇寫作的技術技巧,創作出一部部具有鮮明藝術特征的經典民族歌劇作品。應該說,中國民族歌劇是踐行“古為今用,洋為中用”方針最典型的一種現代音樂戲劇形式。我們對于前輩的繼承,也并不是具體的某種技術技巧,而是要學習研究前輩對于創作中國民族歌劇的“方法論”,這才是今天發展新時代民族歌劇的關鍵所在。
對于中國民族歌劇,戲劇理論家張庚的定義可謂簡明扼要、高屋建瓴:“表現力強、表現方法豐富,既為老百姓喜聞樂見,藝術上又比較精致,具有中國氣派的新歌劇。”其中表現力、表現方法、精致的舞臺呈現都是屬于技術層面的問題,不同的創作者完全可以有個性化的專業表達,但是歸根結底要做到“百姓喜聞樂見,具有中國氣派”。
可見,老一輩理論家、藝術家,早已認定“人民性”與“時代性”才是中國民族歌劇的核心標準,這是中國民族歌劇與生俱來的文化基因,我們今天所要做的,就是將這種基因更好地繼承并發揚光大。中國民族歌劇概念的確立,并不是為了脫離世界歌劇的隊伍,而是要通過中國民族歌劇的傳承與發展,構建起具有中華民族精神氣質的歌劇藝術體系,這不僅是中國歌劇文化自信自強的要求,也是中國民族歌劇高質量發展的要求,更是中國民族歌劇與世界歌劇平視并行的重要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