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英杰生于山東省高唐縣一個貧苦的農民家庭。李家世代務農,大字不識一筐,可李英杰卻是眼目聰慧。有著中國民間文化藝術之鄉美譽的高唐,處處充盈著濃郁的民間藝術氛圍。草臺班子唱的大戲,關公廟里藝人在粉墻上描繪的壁畫,造屋壘灶時貼吉祥圖案,過春節時剪的紅紙窗花……這些都成為李英杰最早的藝術啟蒙。李英杰愛畫畫,讀書也好,長輩們湊些錢和米面,讓他讀完私塾后上了縣城里的中學。
中學時代,李英杰隨繪畫老師孫占梅學畫花鳥,因天資聰穎、勤學苦練,畫藝大有進步。1918年,李英杰揣著父親借來的4塊大洋,趁暑假期間赴北京學藝。在北京大學畫法研究會,他有幸受教于徐悲鴻,學習炭畫及素描。深厚的歷史文化積淀、先進的學術思潮,北京這座六朝古都深深地吸引了李英杰,他決定留下來繼續深造。他先考入北京大學附設的留法勤工儉學會半工半讀,在視野上打開了新世界的前景。之后,李英杰再次來到北京大學畫法研究會學習,并常到北京大學中文系旁聽,很幸運地聽到了蔡元培、李大釗、陳獨秀、梁啟超等一批中國精英及英國哲學家羅素等人的演講。
1922年,李英杰考入國立北京美術學校西畫系(即后來的北京藝專),開始接受正規的美術教育。昂貴的繪畫材料,使家境貧寒的他苦不堪言。經朋友介紹,他到車場租了一輛人力車,利用晚上時間拉洋車掙錢。這期間,他節衣縮食堅持學習,甚至拾取人家丟棄的鉛筆頭磨礪素描功夫。最艱難的時候,只能每天以粥度日,撒上些最不值錢的“蝦皮糠”。同學林一廬見他生活如此窘迫,便贈送其藝名“苦禪”。苦,即苦難的經歷;禪,古稱寫意畫為禪宗畫。李英杰欣然接受。改名后的李苦禪自強不息,并以苦禪之名行世,使自己進入書畫大師的行列。
李苦禪在北平箋畫店內看到齊白石的水墨畫,覺得很美很對自己的筆性,于是決定前往拜師。也沒有引路的朋友,他輾轉打聽到齊白石的住所,進門之后自我介紹,表示因喜愛齊先生的畫而想拜齊先生為師。面對這自己找上門來的窮學生,齊白石開始有點矜持,但心頭很快涌上一陣感動。他讓李苦禪寫下自己的名字,隨便畫了張畫,覺得這小伙子筆性好就點頭答應了。
師從齊白石后,李苦禪深刻體會恩師“學我者生,似我者死”的含義,常佇立一旁靜觀先生運筆作畫,仔細體會他的用心用意,而不僅僅追求畫面的形似。此外,他還廣擷博取,從古今中外的繪畫大師那里吸取營養。“古人、外國人好的東西都可以學,路子要寬。青藤、八大、石濤要學,達·芬奇、羅丹也要學,學人家的法子,畫自己的思想稿子。”為了在自己最有體會的題材中“創造自家的造型,自家的筆墨”,李苦禪開始有意避開白石常畫的題材和構圖,“蝦、小雞、蟹都是齊老師常畫的,早已創出了自家面貌,若再跟著畫,就脫不開他,創不出來了。”
1924年,李苦禪畫了一張魚鷹圖拿給齊白石指點。不想,齊白石正好也畫了張類似的作品,只是取景角度有所不同。師生兩人不約而同將魚鷹首次納入寫意花鳥題材。齊白石感慨頗深,當即題道:“余門下弟子數百人,人也學吾手,英也奪吾心,英也過吾,英也無敵。來日英若不享大名,天地間無鬼神矣!”1925年,在北京國立藝專畢業展覽上,除了油畫作品,李苦禪還展出了8幅寫意花鳥畫,筆墨灑脫,意境高遠,校長林風眠觀后將其全部買下。
1925年,李苦禪從北京國立藝專畢業后,應聘到北京師范學校與保定第二師范學校教畫。雖然兩地奔波,但辛苦并快樂著。此間他生活漸穩定,在畫藝上也突飛猛進。1928年李苦禪與王森然結拜為異姓兄弟。這一年還有件值得慶賀之事,他與才女凌成竹結婚了。
李苦禪學畫有所成就,固然離不開恩師齊白石,還離不開時任北平藝專校長的林風眠的提攜。1928年,國立藝術院成立(中國美術學院的前身)。林風眠寄了信件給李苦禪,意欲聘請他擔任教授。李苦禪辭去北方兩所學校的教職,打點行李急速南行。李苦禪很快融入這個集體,并與潘天壽結為好友。年紀相仿的兩人每天晚上都要在宣紙上進行一場“賽墨”比試,因此還有了“南潘北李”的美譽。在杭州的李苦禪把潘天壽的畫寄給齊白石看。齊白石在回信中盛贊潘郎的天分和膽量。
沒有了衣食之憂,李苦禪更加專注地探索中國畫變革之路。早年打下了堅實寫生功底的他,開始深入研究禽鳥結構,觀察其動態與習性,嘗試把寫生與中國畫的筆墨進一步融合。為了突破畫界陳陳相因的陋習,李苦禪在藝專教務會議上提出將中西畫合并排課的建議,并帶領學生到西子湖畔寫生,力促中西繪畫之融合。李苦禪雖強調寫生,但并不以寫生為目的,而是希望通過速寫去師法自然,體會造化,進而達到物我交融的境界。“有不少人在速寫上很有功力,卻一輩子也畫不到宣紙上去。為了留住速寫感受,我往往在速寫回來之后立即進行筆墨練習,在宣紙上反復琢磨。久而久之,就能用筆墨深入地表現自己的速寫體會。”為了使學生盡可能地多學東西,李苦禪采取了親手示范、邊教邊畫的辦法,學生有不明白的,他立即揮毫示范。所以,他的學生幾乎每人手上都有他的原作,少則三兩幅,多則10來件。
李苦禪與潘天壽兩人都是畫大寫意的,審美取向上頗一致。潘天壽看似溫和寡語,其實性格倔強,個人氣場極其強大。看到潘天壽用大筆作大畫,用筆未到意處輔之手指,李苦禪深感震憾。李苦禪學到了壽兄用大筆作大畫的氣概,學到了輔以手指,更學到了潘天壽的以褚石為基調的染色法,他的筆墨、構圖、題材、用色等,明眼人一看其畫,即知帶有潘氏風格特征,不明底里的人還以為李苦禪曾名列潘天壽門墻。直到晚年李苦禪啟用了超級大寫意筆法,這才擺脫了潘氏的烙印。
李苦禪真正在中國畫壇大放異彩是在1946年。抗戰勝利后,李苦禪被時任北平國立藝專院長的徐悲鴻聘為該校國畫教授,并被推選為首屆中國美術作家協會常務理事。同年,為慶祝抗戰勝利一周年,李苦禪參加了在北平中山堂舉辦的中國百名書畫家書畫大展。當時與蔣雨濃、王青芳、白鐸齋并稱為“京中四怪”。新中國成立后,李苦禪轉任中央美術學院教授。
1976年,“四人幫”粉碎后,李苦禪恢復名譽和教授職務。1977年,李苦禪當選為中國美術家協會理事。為文化部中國畫創作組(為中國畫研究院籌備機構)作畫二百余幅。1979年,李苦禪為人民大會堂作巨幅《松鷹》和《盛夏圖》。1980年,李苦禪為人民大會堂西藏廳作巨幅《墨竹圖》和《勁節圖》,同年他應邀擔任了全國政協委員,參加了《中國花鳥畫》、《苦禪畫鷹》和《苦禪寫意》三部科教影片的拍攝等。
李苦禪繼承了中國畫的傳統,吸取石濤、八大山人、揚州畫派、吳昌碩、齊白石等人的技法,在花鳥大寫意繪畫方面富有特色。他的畫作具有氣勢豪放形象鮮明的風格,樹立了大寫意花鳥畫的新風范。他用自己的審美觀點和表現手法,創造出許多藝術形象。李苦禪畫花鳥,有一定寫實的成分,但不是對自然物象客觀的描摹,而是凝練后的創造。他的畫在隨意中蘊含著樸拙之氣,自然含蓄中吞吐著陽剛之氣。李苦禪晚年的作品達到了筆簡意深的藝術境界。
“大”是李苦禪繪畫顯著的特點。巨幅《盛夏圖》是用四幅丈二宣紙接成而畫,面積達到22.04平方米。其荷花如盆,荷葉如蓋,荷梗如臂,盛開的荷花,山石,水鳥,組成了龐大的畫面。《墨竹圖》是用三張丈二宣紙拼接起來的巨幅。李苦禪作畫喜歡用重墨,善用潑墨、焦墨,水墨暈染,用大筆畫大畫。李苦禪談體會時說墨要厚才耐看。色也要當墨用,不論紅還是綠都能達到墨分五色才好。如《盛夏圖》,第一層是近岸,用淺赭石著色。第二層是用線和濃墨畫茨菰、水草,第三層用淡墨畫荷葉用紅色畫荷花。第四層是畫面的畫眼巨石和水鳥,第五層是后面的荷花……
李苦禪經常以松、竹、梅、蘭、菊、石、荷花、八哥、鸕鶿以及雄鷹等為題材作畫。如《教子學飛翔》,畫了依附在老鷹背上、躍躍欲飛的鷹雛。方形眼眶,斧形的利嘴,強調鷹與雛的相對。斜三角的整體造型,向上飛去的整體動態。李苦禪畫鷹多為“靜態”的鷹,多為蹲視姿態。如《松鷹圖》,數只雄鷹立于山顛,蓄勢待發。
李苦禪是中國當代國畫家和美術教育家。他將西方雕刻、繪畫方法、繪畫精神融入國畫教學。利用西方寫實造像的理念去觀察對象,潛心探索中國大寫意藝術。率先將京戲作為“傳統美學與文化藝術之綜合”引進美術教學之中。李苦禪認為單一的畫畫是小道!比畫畫更高的還有書法,書法之上有詩文,再上一層是音樂,最高層次是先賢的哲理,也就是大道。
“我終身從事美術教育和寫意畫的職業,人稱是‘探討真、美、善’的,但我的藝術生涯卻是大半和艱難困苦相連的。”多年后,李苦禪回憶起自己的藝術生涯時如此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