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勁宇(1916—1974),名松齡,號霜蓋,室名松蘅堂,杭州人,章太炎堂弟,西泠印社早期社員,南社社員。早年畢業于無錫國學專修學校,后至蘇州章氏國學講習所,師從章太炎習國學。與吳湖帆、黃賓虹、章太炎、夏承燾等人友善,雅嗜古物,精鑒藏。所藏書畫,相當一部分為名家饋贈,或戲筆,或題跋,藝壇交往,殊多佚事。今僅列其三,從中亦可窺見湖上雅集之盛。
與吳湖帆游飛來峰
1959年,吳湖帆養病期間,或許因為足不出戶,略顯發福,遂作《臨江仙》戲作一首:“大病多愁成瘦損,翻教腹大如匏,錯疑倨岸不彎腰,人逢稱發福,我聽把頭搖。最恨西風常作祟,幾經刺骨難熬,氣虛力竭足偏蹺,何當牛喘月,卻肖馬嘶飚。”
次年春,身體痊愈,便到杭州游訪,與章勁宇同游靈隱飛來峰。其間,過山洞,有鐘乳石擋住去路,不得不彎腰通過,相與大笑,君子不為五斗米折腰,今日卻為小小的鐘乳石折腰。后作《游飛來峰圖》,題《臨江仙》舊作,并題:“去冬咳喘,戲作此詞,今春游杭,在靈隱飛來峰,勁宇道兄導余載峰后洞出,適有石乳垂洞口,不得不佝僂而行,相與大笑,逢石丈便折腰矣。”觀此畫,有兩個少年模樣的人,彎腰從山洞中過,一人已通過,高興地舉手向前,另一人正在通過,確實是“逢石丈便折腰”。
吳湖帆筆墨中的幽默,對待人生坎坷的曠達,由此可見。
囑黃賓虹作《松蘅室圖》
章勁宇與黃賓虹,雖是忘年交,卻極友善,黃賓虹曾以《終南進士》《松蘅室讀書養蠶圖》等相贈。松蘅室,是章氏的書齋,曾囑黃賓虹為其繪《松蘅室圖》。“松蘅室”三字篆書,用墨最濃,剛健婀娜,畫心多以淡墨寫出,佳木八九株,茅屋三五間,斗室之內,兩人對坐,后倚山石,前憑江流,有隱逸之趣。
松蘅室的收藏,亦是不凡。既有唐人寫經、名人書札、元明清繪畫,又有晉宋瓷器、明代竹簫等。
對于親朋至交,即便是珍奇古玩,章勁宇亦不吝相贈。鄭逸梅所藏書牘,部分來自章勁宇的饋贈。許麟廬齋號“竹蕭齋”,亦是來自章勁宇所贈明代竹簫。
章勁宇為人豪爽,所藏書畫,常邀親朋共賞,并囑題跋。夏承燾曾在《天風閣學詞日記》里談到:“過廣福巷章勁宇家,見厲樊榭、馮柳東、吳荷屋諸人字畫......屬予題其吳秋農臨沈石田竹堂寺觀梅圖。”(1948年12月2日)得到吳昌碩繪《復堂填詞圖》之后,曾將其裱成三段,囑黃賓虹、潘天壽、張宗祥、夏承燾等人題跋。其畫像《霜蓋主人像》,亦是諸家合作,由唐云繪制,黃賓虹點眼、錢瘦鐵補須,張宗祥、陳泊衡、范煙橋、吳樸、周瘦鷗等題跋。章勁宇家的廳堂,常是高朋滿座。
胡適買不起的戴東原書札
1946年,章勁宇偶得戴東原等人信札十一通。其中,最具價值的是丁酉正月十四的長書。胡適在其手稿中言:“此札論理與欲,是東原自己敘述他的哲學的主要論點。此札長約一千字,段氏在《東原年譜》只摘抄了一百多字,刪節太多,又有誤刪誤改之處。”學術價值自不待言。
此時的胡適,亦因學術研究之需要,多收學人信札。但直到1947年,胡適才看到章氏所藏戴東原信札,同時轉讓的還有《敦煌寫本佛名經》等。但因索價不低,未能購得,后入藏中央圖書館。胡適在1947年9月2日的日記中記道:“我只好打消收買的妄想了。”一年后,胡適在中央圖書館終于讀到了這批信札,并著《中央圖書館藏的戴東原手札跋》。
蒲華的《西湖小隱圖》,亦是章勁宇舊藏,其上有朱孔陽題詩:“畫取湖山近臥床,柳陰深護讀書堂。”正如《松蘅室圖》之意。在章勁宇先生看來,所求并非榮華富貴,只是“云林煙樹訪幽居”的逸野(徐映璞題《西湖小隱圖》)和“畫趣吳裝貌道玄”(黃賓虹《為章勁宇題鐘馗二首》)的閑趣。舊日湖上雅集的追求,也正是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