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建富的水墨藝術:水墨的強光及其生命記憶
■夏可君(哲學博士)
進入現代性的水墨,面對著雙重的轉化,一方面,通過材質本身的內在表現力,不斷開拓自己的對象性,尤其與西方藝術對話后,水墨藝術語言的抽象性與社會反思的觀念性被加強;另一方面,則是不斷返回水墨內在的精神性,重新獲得深度,這表現在水墨的文化記憶與生命記憶上。能夠同時在兩個方面都有所自覺的水墨藝術家,還能夠確立自己的藝術語言風格,在當代中國也不多見,而呂建富先生卻是一個。
呂建富先生一直在探索與挖掘水墨的可能性,就水墨表現力的開拓而言,他主要在兩個方向上展開了自己的工作,一個方面就是水墨的抽象轉化。西方現代性的抽象藝術,經過了從“窗子”到“格子”再到“邊框”的純粹形式語言的演變,因此,中國水墨藝術既要體現這個形式演變的過程,也要體現出中國藝術家獨特的視覺感受。
建富發現了中國文化的窗格子,尤其是中國南方的那些半透明且方形圓形相互轉化的窗格子,化圓為方與化方為圓,本就是中國文化的不定型與自我轉化的妙道,但又必須接受現代性法則的規定。因此,他把這些格子的形狀以旋轉的筆法組合起來,但與西方不同的是,他的窗格子還帶有一種自由感的追求,試圖擺脫束縛與捆綁,名為《纏》的系列作品,就是試圖擺脫一切規則的限制,進入藝術的自由之境,當然這需要擺脫“格式”,既要有著格子的形式,又要打破格式的規則,這就形成了畫面的語言張力。在看似有著格子的構型中,卻被急速變化的線條與筆觸所打斷,在形成格式與打破格子之間,線條反復糾纏,黑白色激烈對比,形成了畫面的張力與深度。而且這些作品總是帶有一種版畫的原初質感,這也是與藝術家作為一個中國版畫的收藏家有關,體現出筆觸與刻畫、重復與打破之間的隱秘關系。既有克萊因式的建筑構架的大筆觸,又有水墨流淌的痕跡,在大開大合之間,畫面空間被打開,又有筆墨的微妙細節在其中繁衍,有意與無意、可控與偶發之間,形成了畫面的張力,這在《無題》系列作品上體現得異常明確。
中國水墨的書寫線條與西方也是不同的,而是更為追求筆觸的呼吸感與微妙的變化,尤其在飛白的書寫中,感受到線條在旋轉時的氣息,當然,如此的抽象書寫又不僅僅是抽象形式就在于這些旋轉與交織的線條,似乎是宇宙的原初記憶,即渾沌的再生。這也是與波洛克以來的抽象表現主義相通,讓線條在旋舞中,在深夜與深淵的眩暈中,生發出可能的形式,在不加控制中發現畫面可能的深度形式,而且把水墨的墨性帶入,水墨的墨性材質在于其水性的滲透性與滲染性,因此,我們可以看到線條或者枯澀或者暈散,就是因為水份多少的控制,在模糊西方式的格子時,水墨的暈散可以帶來一種彌散與彌漫的氣息,模糊了嚴格的格子,似乎蘊含大千世界,接納萬象,形成一個萬象變幻的奇妙世界。
除了形式語言的探索,另一個方面,呂建富先生還思考了水墨的觀念性與反思的力量,這是他思考藝術與社會的關系,前面的《纏》除了形式上的格子與打破的關系,也是隱含著社會關系的纏繞,而其《藩籬》系列也是試圖以藝術的表現形式反映了人與人、人與社會之間關系。更為重要的作品還體現出藝術家對于歷史的反思,尤其是水墨與歷史的關系,比如《宋之初》等,讓我們看到歷史的災難,歷史的挫敗感,以及藝術家獨特的責任感,讓我們感受到水墨面對歷史時,如何以其對時間沖刷的抵御或抵制,讓我們感受到藝術在知覺上的反思力量。
呂建富先生的水墨作品,不斷開拓著水墨的精神深度,水墨選擇黑白以及水性的自然性元素,本來就極為具有宗教性,無論是外在超越的宗教性還是自然化的宗教性,其中都有著面對虛無而超越的生命記憶。我們看到,呂建富也在兩個方向上展開自己的生命記憶。一個方面是藝術與中國佛教的關系,如《彼岸》(含《金剛經:六如》、《色界》、《塵》、《思想家》等系列),讓我們感受到一種內在深淵的超拔力量,畫面幾乎是大片大片的漆黑,似乎整個世界已經沒有了希望,一切被黑暗吞沒,但是如果我們接近畫面,卻可以感受到畫面內部隱含著無法抹去的筆觸與光澤,或者是色彩,即在漆黑中,還有著堅韌的生命因子在隱秘生長,以其不可抹去與不可磨滅的生命氣息,那一抹抹閃耀的微光,如同創世記之處的“圣光”,或者如同末世之后的“余光”,一直在那里堅定地震動著,這幾乎是世界的奇跡,其中隱含著無窮的能量,因為在黑色之中還隱含的色彩與閃爍的火焰,如同佛教的“舍利子”,在水墨的氣感中融入了光感,既增強了水墨的表現力,也增加了水墨之前沒有的生命力!這是一種帶有悲愿的佛教式金剛之力!這些黑白對比強烈的佳作,把中國藝術的黑白主義帶往現代性,即“黑”并非黑色,而是玄暗中的隱秘生發性,“白”并非白色,而是一種光的可能爆發力,如此黑白的轉化或“光氣的融合”讓水墨藝術獲得了自身神圣的尊嚴,白露泡沫也是鉆石金剛,在面對現代性的虛無主義危機中,更為自覺加強與喚醒了我們每個人生命中可能有的靈力!
不僅僅在外在超越的生命記憶上,建富先生也從內在的超越,即水墨的自然精神上,思考了藝術與自然的關系。比如《生命的起源》,在一片虛白的無盡背景上,似乎是大地上的原初之物,水滴,植物,在自然元素的滋養下,在生長開花,但一切又是含蓄的,甚至是羞怯感,帶有朦朧的詩意,這是讓水墨的陰性氣質與溫潤感,體現得淋漓盡致。我們也可以在對于故鄉的記憶《西湖印象》中看到水中搖晃的倒影中寄托了藝術家的恍惚詩意,依然表現出模糊的晃蕩與定格的追憶之間的詩意關系。而在建富先生最為富有代表性的系列作品《大地留痕》上看到他自己的獨特貢獻,這個系列是藝術家在室外利用自然條件所畫,讓水墨材質與不同的自然環境對話,從而展示出在自然環境下,水墨作品所可能呈現的虛化的可能性。畫面線條或者墨塊在層層疊加中,形成了微妙的風景,這并非風景寫生,也非抽象材質的制作,而是在一種南方雨水的詩意氛圍中,在一種融入了文化詩意的自然元素中,一切都在一種過度曝光與尚未發育之間展開,這是一種難以言喻,稍縱即逝的視覺“余象”,是既可消逝卻又瞬間捕捉之間的微妙間隙,那些樹枝與植物,似乎被閃電擊中,但卻吸納了閃電的力量,這幾乎是水墨從未有過的視覺表現,是建富先生對于水墨語言的卓越貢獻,是水墨接納光感之后的虛化,但又保持了光感的內在強力。藝術家還在創作一個新的陶瓷系列《面具》,而且面具NO.1已經在意大利2015米蘭世博城意中之博君好支流生態家園館展出,其作品風格獨特,表現形式多樣,并且受到了廣泛的贊譽。